Rangifer tarandus

　　浓厚的黑云覆盖住了整个城市，月光从云的缝隙中透出来，又被都市里闪烁的霓虹灯吞没，显得晦暗不明。城市中，韦恩宅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一片黑暗之中，在夜晚，这座建筑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座古堡。

　　“杰，”迪克躺在自己上铺的床上，床头是一扇小窗，他从上铺探出脑袋，一束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，“你说达米安他们什么时候回来。”

　　“不知道。”杰森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，他抬头，看到迪克圆滚滚的蓝色眼睛，他的眼睛在月光里看起来总像只漂亮小狗，“可能要等到明天吧。”

　　“那里留下的线索一团乱麻。而且从布鲁德海文回来也需要时间。”

　　被勒令回家的两个未成年人躺在床上，迪克躺得有点不耐烦了。他想起今天晚上的月亮，硝烟和湿漉漉的风的味道。

　　“好无聊，杰，好无聊。”迪克把一条胳膊耷拉下来，两条腿搭在墙上，用一种阿尔弗雷德绝对会皱起眉头的姿势躺在床上，礼仪课总是无法约束住迪克自由的个性，无论多少次，“杰森，你饿了吗？我有点儿饿。”

　　“那我去叫阿尔弗雷德？”杰森从床上坐起来，他们俩刚夜巡回来，杰森也有一点儿饿，他站起来，杰森正在抽条的年纪，迪克来到韦恩宅两年了，杰森的头顶已经能碰到迪克垂在床沿的手腕，他看他，“让他做点儿吃的？”

　　“感觉这么晚喊阿福起来不太好。”迪克坐起来，他的眼睛眨了眨，然后又躺了回去，他在床上翻了个身，问：“杰森，你会做东西吃吗？”

　　杰森思考了一下：“会一点吧。”

　　“阿福不会允许我们吃的那种。”

　　“你是说薯条？”

　　“还有三明治什么的，我是说，做成最不健康的那种方式。”

　　迪克眨眨眼，他做了个鬼脸：“我已经蔬菜汁摄入过量了。”

　　“我可以试试。”杰森抓了抓自己头发，“如果能找到足够的黄油的话。”

　　迪克从上铺跳下来，动作像一只轻灵的知更鸟，抱住了杰森的肩：“那我们动作要轻一点。”

　　“知道了，鸟宝宝，你能不能别老是像个悬挂熊一样？”杰森僵了一下，但没说什么。正在发育期的Alpha肩长得已经有点比例滑稽的宽，骨架嶙峋地肆意生长着，把上衣撑得空空落落。迪克环住他的脖子，闻到一股好闻的皂粉香。

　　杰身上总有一股皂粉味。迪克把脑袋埋进他的颈窝，他眼睛眨了眨，看着杰森胳膊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和手指上的茧，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。他想，还有一点点残留的血的腥味。

　　“你的头发吹干了吗？”迪克在杰森把手放在他头发上时眨了眨眼，杰森的手滑下去，把他往上托一点，迪克不喜欢吹头发，所以说：“早就吹干了。”

　　“小心感冒。”杰森把搭在椅肘的毛巾甩到他的脑袋上，迪克“唔”了一声，杰森的大手毫无章法地在他头上揉了揉，声音听起来又沙又哑，有点像鸭子。

　　“杰，”迪克甩了甩脑袋，用一只胳膊把毛巾拿起来，他吸了吸鼻子，把毛巾搭在杰森的脑袋上，“你最近感冒了吗？”

　　“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。”迪克皱起眉，他有些担心，杰森没回头，把擦完的毛巾放回原处，语气随意地说道：“没有，只是变声期而已。证明我快要长大了。”

　　“长大？”迪克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一点。他想到，这周阿尔弗雷德又给杰森量了新尺寸。杰森的衣柜里面一个月前穿的那件红色卫衣已经被放进捐赠箱了。

　　但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长高。

　　迪克胸口有点闷闷的，但是他不知道是为什么，只感觉胸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。他想起了提姆和达米安。想起了他们沉默并且可靠的样子。

　　长大。

　　迪克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词。

　　他觉得有点儿遥远。

　　杰长得真的很快。迪克坐在餐桌旁边的时候突然这么想。他看着杰森的背影，突然感觉他已经和刚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。具体哪里不一样呢，迪克说不上来。可能是他又长得高了一点，也或许是杰慢慢变得沉默了下来。

　　他的腿床已经快要放不下了。迪克慢吞吞地想。

　　厨房里只剩下油锅里黄油滋滋融化的声音。迪克把脑袋枕在自己的胳膊上，他的头发还有一点儿湿。他想起来今天晚上夜巡的时候发生的事情。关于杰森的那部分。

　　“你的声音会一直这样吗？”迪克突然这么问。他忽然有点儿害怕杰森长大，他感觉他们越来越不像了。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儿陌生。

　　“不会。”杰森把煎好的面包片和培根放进餐盘，黄油和乳脂的香味在迪克的鼻尖上绽放出火花，寂冷的房间逐渐变得丰盈起来，“变声期十六岁就结束了。”

　　“那十六岁之后呢？”

　　“十六岁之后是十七岁。”

　　“十七岁之后呢？”

　　“鸟宝宝，”杰森皱起眉，他解下围裙，把餐盘放在迪克面前，“你到底想问什么？”

　　“没什么。”迪克收起了自己的担忧，他努力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，“我也会长大的。”

　　“每个人都会。”杰森听到迪克肚子咕咕叫的声音，他把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，“吃完睡觉。”

　　但是迪克突然失去了吃饭的心情。他想起杰森分化的事情。杰森是十二岁分化的。

　　他也已经十二岁了。

　　“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？”迪克突然抬起头问他，他很想知道。他一直闻不到。所有人的。他只会感觉到一丁点儿的压迫感。在他们释放出很多的时候。

　　杰森皱起了眉头，他放下刀子，思考了一会儿，说：“大概是雨的味道。很多雨。”

　　迪克眼前便浮现起一副下雨的场景。很多很多的水滴，剧烈地打在水面上。人们都撑着很破的伞。因为雨他们的伞破了。还有甲板和水手，长长的冰冷的铁链，他脑海中浮现起水手把锚拉起来，从烟囱里冒出滚滚的黑烟，还有轮船汽笛声响起的画面。

　　迪克突然因为这个画面感觉有些胸闷。

　　“杰，”迪克看着杰森，蓝色眼睛中的情绪像是即将满溢的湖，湖面上敛起月夜中辉光般的亮，“你以后会长得像达米安那么高吗？”

　　“为什么突然问这个。”

　　“只是想问问。”

　　“恶魔头子？他太高了，我不知道。”杰森耸了耸肩，他又皱起眉，绿色眼睛上面浮现起一道浅浅的沟壑，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，说道：“说实在的，我不想那么高。”

　　被生长痛折磨良久的杰森看起来表情有点违心，他盯着盘子里的培根：“不过或许？有可能吧。”

　　迪克有点忧愁起来，他突然脑海里浮现起和达米安一样的杰森的样子，然后感觉有点泄气。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，失落地垂着尾巴。他手里拿着叉子，他咬着嘴唇，表情从没有过的伤心。不过杰森没看到。

　　迪克低着头：“我想抱你。”

　　“好吧。”杰森无奈，他把椅子从餐桌面前拉开了一点，把扑过来的小知更鸟抱进怀里，迪克又抬起脑袋，用那双蓝眼睛看他，他的眼睛里仍然包裹着那些情绪。

　　“怎么还像个小孩子。”杰森有点儿好笑地揉了揉迪克的脑袋，小知更鸟的头发如同羽毛一样细腻，杰森一条胳膊环着迪克的背，迪克柔软的发梢垂在耳后，露出了浅蜜色的脖颈。

　　杰森注意到他后颈上那个粉色的凸起。它变得比之前更有存在感了一些，固执幼稚地长大着。这是一个兆头。迪克最近有可能要分化了，杰森这么想，应该让达米安最近多给他安排一些费洛蒙监测。

　　杰森拍了拍迪克的后背，他的弟弟抱着他的脖子，像小时候那样，迪克抬起了头：“你的骨架好突出，硌到我了。”

　　“呃，”杰森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，“对不起？”

　　迪克慢吞吞地从他身上下来，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。这是第一次迪克主动离开别人的怀抱，小格雷森平时简直是个抱抱熊，就连达米安也被他缠得没有办法。杰森突然感觉自己被冷落了，他有点儿好笑，又感觉有点儿好气。

　　“嘿，”杰森有点恼，说：“这不是我能控制的。你不能因为这个生气，这不公平。”

　　“我没有生气。”迪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三明治和培根，脸颊被食物填得鼓鼓的，“我只是突然饿了。”

　　迪克很快地把盘子里剩下的东西吃掉，然后回到了房间。

　　怎么突然发脾气了，杰森莫名其妙地想。

　　难道是分化前荷尔蒙分泌的问题？

　　杰森摸不到头脑地把盘子里的东西又吃了一点，他不很饿，然后把餐具洗好悄悄放回了原位。他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，打开门，灯已经关掉了。迪克在床上蒙着被子睡着。

　　杰森想问问他，或者说两句什么的，毕竟他们之前从没吵架过持续一天。但是看到迪克睡着了，杰森还是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，躺到了自己床上。

　　“杰森？”

　　过了五分钟，杰森还没睡着，他看见上铺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，格雷森的眼睛在月光里看起来亮晶晶的，他声音小小的：“对不起。”

　　“我能下来和你一起睡吗？”

　　“嗯哼？”杰森哼了一声，“不嫌我骨头硌了？”

　　圆滚滚的蓝眼睛在模糊的月光里面摇晃了一下，好吧，杰森心软了。他拉起了一点被角，让小知更鸟扑棱着翅膀钻进来。

　　“今天真的很冷。”迪克故意装作语气不满的样子，自顾自地给自己找补了两句，然后往热源的地方又凑了一点。杰森没搭理他。他之前经常和杰森这么一起睡，在他还会被噩梦吓醒的时候。杰森总会很生气自己抢他的床。

　　但是好像都和今天不太一样。

　　迪克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。月光里，他看着杰森半闭着的绿色眼眸，长长的睫毛在他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，深墨色的绿在阴影中翕动。

　　杰森没说话，他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。装作睡觉的样子。

　　“嘿，杰，”迪克晃了晃他，“你会永远做罗宾吗？”

　　“不会有人永远做罗宾，迪克。”杰森有些无奈，“你也不会。我们都会找到自己的方向的。或许我会留在哥谭，或许不会。我不知道。”

　　“不过那都是很久后的事了。”杰森感觉说这些有点早，又补充了一句。

　　“哦。”迪克嗯了一声，他的蓝眼睛眨了眨，“那以后我还可以去找你玩吗？”

　　“迪克，”杰森终于皱起眉，没有了睡意，他张开眼看他，“你今天到底怎么了？”

　　迪克却凑过来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。非常突然的一下。杰森愣住了，瞳孔一下子放大，他是说，他们之间的确还没做过这么过的，最多亲吻对方脸颊什么的，杰森只在俄罗斯的小说里看到兄弟间这么做过。或者是赐福仪式。他是说，这真的很怪。

　　迪克的表情看起来很伤心：“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？”

　　“呃？”杰森感觉自己有点儿没法思考了，他那一瞬间甚至想到了无数种可能，他的脑子一团乱麻，他的脸红得快要不正常了，杰森吓了一跳，那瞬间甚至感觉自己是罹患了心脏病，“嘿，迪克，我们，你……”

　　迪克却不等他嘴里的话说出口，他猛地撑起了自己身子，声音小小的，看起来快要哭了：“杰，我不想离开你！你长得太快了，我觉得我们好像要越来越远了。我很害怕，你会变成达米安那样。你会和他一样又勇敢又高大，但是我到时候还是小孩子。”

　　“你到时候肯定不会想和一个小孩子做朋友的。”迪克语速飞快地说完了这句话，然后咬紧了自己的下唇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。

　　杰森瞪着的眼睛逐渐变得疑惑了起来：“哦，天哪，你怎么会这么想。”

　　“所以你是一直在因为这个生气？”

　　迪克咬着嘴唇，他沉默了好久，然后慢吞吞地点了点头，稍微抬起一点眼睛瞄他的反应。

　　杰森努力压低声音，不把庄园里其他人吵醒：“当然不会！我只是进入了Alpha的发育期而已。”

　　“可是你长得好快。”迪克擦了擦自己眼眶，倔强地说道：“我还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。”

　　“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分化。”杰森翻了个身，他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，他感觉到自己的脸烫得惊人，“你马上就会分化的，然后你会像我一样长高。”

　　迪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：“真的吗？”

　　“骗你做什么。”

　　杰森感觉自己的脑子一团浆糊，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。因为那个吻，他摸了摸自己唇角，喉咙一瞬间变得非常干涩。那里还停留着一点儿刚才留下的黄油的甜味。他忍不住舔了一下，脸颊却因为这个动作感觉更加火辣。

　　“我们真的会一直做朋友吗？”迪克眼睛亮闪闪的，语气又欢快了起来，但是杰森简直在那一秒中要因为他的反应而诅咒这个世界了，“真的。”

　　“那刚才？”杰森搓了搓自己嘴巴，他心跳得好像擂鼓，心情一片混乱，“你刚才……”

　　“我看电影里面他们想要做一辈子的朋友的话都这么做。”迪克认真地说道，“上周我在电影室里看到的那部电影就是这样。我看他们在最后和好的时候就这么做。”

　　哦，该死的爱情电影。杰森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的心凉了半截。该死的德雷克，他上周绝对和那个该死的氪星小子在韦恩宅里约会了。该死，他必须要让达米安明白，该注意庄园里面影片的分级程度了。

　　“好吧。”杰森心里乱糟糟的，他说不出自己什么感觉，他心里竟然有点儿失落——他是说，这很难形容。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。好像之前被种在了很深的地方的什么东西，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往外钻了出来。

　　这种感觉怪极了。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。

　　杰森开始头疼了起来。他的理智逐渐归笼——他毫无办法。他能对迪克说些什么？解释这到底意味什么吗？天哪，杰森感觉快要头疼死了。

　　“以后绝对，绝对不允许对任何人这么做。不管是谁，明白吗？”杰森终于放弃了思索，他深吸了一口气，做出了自己最凶的表情，他伸出了一根手指，凶巴巴地威胁道。

　　“嗯！”迪克兴奋地点了点头，心情一下子晴朗。杰森的威胁现在对于损毁他的快乐来说也显得无济于事，他高兴地躺了回去，把被子拉过头顶。

　　“睡吧，杰。很晚了。”从被子里传来迪克闷闷的声音，过了不到五分钟，被子里传来迪克清浅均匀的呼吸声。

　　居然这么快睡着了。杰森感觉心里无奈了起来。他居然就这么睡着了！杰森有点儿想把他叫起来，但是又觉得自己最好别这么做。

　　一定要让达米安加强对迪克的教育。各种方面的。

　　真是疯了。

　　杰森心里一团乱麻，嘴唇上面还留着刚才柔软的触感。空气中只剩下杰森的呼吸声和一点儿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甜味儿。他吸了口气，打算重新睡着。这一直对他来说都不很难，除了今天——他失眠了差不多一夜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困得睡了过去。